射雕时代的爱情

叶轻舟 文

周讯扮演黄蓉的角色注定要失败。因为大家都把翁美龄作为一种固定的模式来参考了。什么模式呢?是拈花一笑万山横的风姿?还是红袖和衣对愁眠的温柔?或者梅花一怒香在肩的嗔狂?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抛开表演本身的问题,我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周讯没有经历翁美龄经历的一切。翁美龄是用自己的生命之花诠释着她的射雕时代。

我喜欢84年老版的射雕。“傻郭靖”“俏黄蓉”的一唱一和,高山流水,刀光剑影之余,便是海誓山盟的言情色彩。没有比翁美龄的表演更接近于身为东邪黄药师之女的黄蓉的本色了,机灵活泼,八面玲珑。写到这里我眼前又浮现出黄蓉以丐帮掌门人自居、拎一根打狗棒走街串巷的骄傲的背影。

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影迷。我是谁?不过是人海之一栗米,尘世一粒沙而已,偶而做点文字游戏换酒钱。但在这里我还要说,我是很真诚,很真诚地怀念翁美龄的,而这仅仅是因为十多年前一个漫长的冬天,那个冬天每天晚上两集射雕英雄传一度如温暖的篝火映照我苍白的青春。穿着两旁缀满辫子的古装笑傲江湖的黄蓉这个娇嗔形象,生机勃勃,另人怜惜,常唤起我日常生活中对一本精美的小书爱不释手的感觉。真无法相信作为起扮演者的弱女子的翁美龄,会以类似虞姬自刎的腕力,为一桩遭遇了十面埋伏的失败爱情而玉碎宫倾。

1985年5月14日,翁美龄在她香港的豪华别墅里服用了强烈的药剂,并且打开了浴室煤气……据说是因为与男演员汤镇业的恋情失败有关。沿街为其送葬的人群中大有流泪者。二十年不到,当时的流泪者泪水已干,当时的漠然者依旧默漠然。沿用痞子作家王朔的一句话:死算什么,我们连活都不怕,还怕死吗?早就不是林黛玉的年代了,花开花落两由之,人去楼空的凄清寂寥掩盖不住人走茶凉的生存法则,翁美龄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久就伴随疏远的流年消失了。少男少女们又开始兴高采烈地拥戴新的偶像。谁还有闲情逸致感怀翁美龄之死?感怀时光的失误所造成的小小的一箭之仇呢?------依稀往梦似曾见,内心波澜现……今天连对《射雕英雄传》里红极一时的主题歌耳熟能详者都不多了。

从客观上讲,名人之死造成的是社会的损失,将使我们记忆中为其保留的位置永远呈现空缺的遗憾,不管留下何等繁复的疑问和迷团,对于将之视若仰慕对象的心灵而言都不蒂于一阕如泣如诉的哀歌。我们看过了太多的名人之死,顾城,海子,三毛……他(她)们的共同之出都在于采取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退出读者或者观众的内心舞台。这样看来至少他(她)们对荣誉、地位之类芸芸众生孜孜以求的事物的满足与留恋已低于寻找寂灭与超脱的愿望。在世俗衡量的标准中,翁美龄的香消玉殒除了宣判一个为情所累的凄艳故事外,几乎不存在上升到理论的角度进行分析或评价的必要。十八年过去,大家果然就干干净净忘掉了《射雕英雄传》里那为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天真、活泼的俏黄蓉了。

翁美龄有着须眉男儿都无法想象的勇敢和固执,翁美龄又是悲哀的,她最终居然成为了爱情的牺牲品。正如”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一样,灯红酒绿的年代,纸醉金迷的娱乐圈里,又有多少人真正地相信会有重于泰山的爱情?有多少人勇于相信、敢于相信,而不怕承受其沉重代价?翁美龄相信了,而且支付了,支付了她小小生命所能拥有的全部。这是我钦佩她、并加倍地为之惋惜之处。我没做过红楼梦,但我要为她写一首《葬花曲》。在大家都忘掉翁美龄的时候,我很怀念翁美龄------你不知道,那个含嗔带笑的黄蓉有多可爱!她是翁美龄留下的我所认为最昂贵的遗产了。

江湖夜雨燕双飞,红尘粉泪为君垂!黄蓉如今走到哪儿了呢?生活中的翁美龄远无云游物外的黄蓉那么轻松。她活得累多了。沉浸于翁美龄将死之际,怀着绝望的心情面向人间的最后一眼,我仿佛倾听着一阕来自飘渺天国的天鹅之死:冷峭的湖泊,枯涩的芦苇,易碎的心,以及拍岸惊涛中的依依回首……爱情居然能使一个女人毁灭,我本以为那是安娜·卡列尼娜里的故事,然而翁美龄的惊鸿一瞥证明了这一点。

安魂曲终人散尽,一颗心在水泥地上彻底摔碎了。大家能忘记就忘记吧。在我们生活中,一个影星也确实算不上太重要的人物。更重要的事情和更重要的人,多这呢。甚至我写这篇文章的动机,都不具体地谈论翁美龄之死,只能说她为爱情而自杀的事件震动了我。我只是在回忆现实中发生过的一个平凡的女人之死-----在爱情面前,女人是平等的,都会恢复各自的平凡和天性,翁美龄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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