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庭之芳草无恙,嘉木之凋零依然

遗墨 文

先哲陈寅恪先生对秦淮名妓柳如是推崇备至,失明之后,仍写下《柳如是别传》,可惜我无缘拜读。说到柳如是,必不能绕过明清之际学者钱谦益先生。钱柳之好合,比之吴伟业与卞玉京、龚鼎孳与顾媚的情缘故事,更别有一番蹉跎。至于钱谦益的“两截”生涯(原为明之重臣,后为清之贰臣),其人品节操令人嗟叹!柳如是虽沦落风尘,但节操豪气,不让须眉。有感于此,愚不揣冒昧,以现代语文作此劣文,凭吊佳人。

《 后庭之芳草无恙,嘉木之凋零依然》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每日里,听花开花落,看草长莺飞,说是记忆不堪,但思绪却一如雨中丁香,不住郁结着悲喜。夜越黑,梦相违,坐待天明又如何?

少年及第,意气飞扬,自有春风。然而庙堂虽煌煌然,却是朋党间倾扎不绝、国是吏治腐腥不堪,大厦已是将倾。刻意进取,腾达自用的我,自是想剑拔弩张,却又畏首畏尾;要想清贫自守,又如何能自甘寂寞。如此这般,仕途难免跌宕,荣辱如四季的寒暑交织。

自忖不是天性方正,俨然拘谨、不苟言笑的君子。不过是个有着卓越才情,能写出珠玑诗文的文人。政事不可为,也不必做个诤臣,事已至此,我也就深谙先人寄情山水的无奈,也明了前辈薄幸青楼之风流。那黛山绿水,能涤荡心志,却未免清寒;如何有秦淮风月的旖旎动人?

有才子,如何少得了佳人?圣上是逛窑子、寻秘方的领头人,上行下效,风气自然狂放淫靡。吾辈失意庙堂,岂可再错过南国的风月。秦淮之柳卿,艳帜高张,芳名远播,诗词曲赋自有风流,琴棋书画无不谙晓。我皤髯白发,却也才情倜傥。虽年齿有碍,然输诚相爱,绸缪备至。纵是世人白眼,遗老顿足,何足惧也!正是:“纵回杨爱千金笑,终胜归庄《万古愁》,灰劫昆明红豆在,相思廿载待今酬”。

春梦苦短,国难临头。外寇压境,自忖无力回天,身为首班不思殉国,苟且偷安,畏死变节,秦淮河边匍匐拜降。北望梅花岭白霜凛凛,史阁部衣冠冢依然,夫复何言!

国破殉节,自是士大夫本色。卿本佳人,与我相约赴水共酬国难。我自是想忠烈气节,却不料事临己头,首鼠两端,尽现怕死贪生之态!那龚鼎孳两番变节,却有:“本欲以殉君国,奈何贱内苦挽不许!”一说。我却如何?!只以庾信《哀江南赋》之:“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食周粟。”聊以解嘲!

卿之郁郁,皆因我之无行无状,强作欢颜,难洗贰臣之辱!前有亭林、归庄之孤臣孽子气节为鉴,近有卿之脱卸珠饰以作复国军资之豪举。志操节烈为镜,老夫如何自处!

甲申之变,我曾于关帝坛前求问寿限,曰:五十有七。而今八十有三,何不灵验?!圣君托梦答曰:“尔自不死,吾其奈何?”呜呼!苟活不堪,士子鄙薄、神灵不安!如当日与卿共殉国难,何辱至此。

今我之将死,卿欲同往,我之罪愆难赎。当日国破,因我之苟且,卿终未成殉国之志;今终为酬知己之遇而殉情,卿之侠骨柔肠、节烈志操,须眉何堪!

悠悠世情,人间自是沧桑。后庭之芳草无恙,嘉木之凋零依然,卿之香魂未远,安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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